◎茂灵

         之前因为盐中要求填志愿表，茂夫已经向师父表示“自己虽然很喜欢在相谈所工作，但是今后可能还是不会选择这里”。师父回以的包容和尊重，这使他心中轻松许些。

         有选择权，同时这也意味着，他将面临更多的选择。

         茂夫是想着，朝某个方向迈出一步也好，可是又该怎么走？别说终点，他连路都看不清。
         那么多，那么多条路，在他的视野里都挤成一团，扭曲盘缠着，像茂夫小时候玩过的橡皮泥——鲜艳而柔软，小心翼翼地揣在裤子的口袋里，却因为自己冒失跌倒，糊为一体。
       “律……对不起，我……我马上把律喜欢的颜色分出来。”他一边用苍白的语言安慰着哭泣的弟弟，一边近乎慌乱地用手扯着难舍难分的泥块，拉长、搓扁、揪块。也只是让本就混杂的物体更加浑浊的徒劳——哪怕用超能力也不行。

         现在影山茂夫无能为力。

         他既不知道自己喜欢哪个颜色，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把这该死的颜色，从斑斓到让人目眩的结块里揪出来。

         他略显烦躁地望向窗外，正午阳光刚好。
         想起自己前几日在向灵幻表明这件事时，落日的余晖刚好穿行落地窗，准时光临相谈所。在自然的灯光师工作时间，连灰尘都变得可爱，伴着空气轻悬，偶的经过那人的发梢。

         金色的发梢，阳光发酵过的，苦橙花的味道。
         肉眼可见的小灰尘，波浪一般地涌过茂夫的鼻尖。悄悄地告诉他。

         是不是金色的阳光也是这个味道？当时他忘了问在空气中飘零的小信使，现在他有点懊恼。

         不如今天放学就去证实一下吧。

        “欢迎光临，请问……”
         灵幻从电脑桌前站起来，发现是几日未见的弟子，便收起了营业性质的笑容。走到茶水台旁倒泡红茶。

        “mob啊今天怎么有功夫跑这来了？最近你该忙考试，我可是特意给你放长假，怎么又跑过来一趟？是不是学校有什么事情烦恼啦？现在我手头没工作，你尽管说，灵幻新隆随时接受您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 “嗯，mob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 灵幻余光撇到茂夫的包被丢在一旁，腰间传导着箍实感。身形尚未长开的弟子，额头抵在他后背的蝴蝶骨间，大型犬撒娇一般，轻蹭着他的西装。

         「如果是冬天，不一会儿，就会有静电噼啪噼啪，支起茂夫几根刘海，那时他就像是磕出一个小缺口的铁锅。」
         灵幻没由来地想。

         他放下茶壶，朝茂夫抓皱自己西装下襟的那双手覆了过去。
         那孩子的手不大，骨节尚不分明，柔软得发凉——因为他手心出汗了吧。害怕？紧张？不知所措？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 “师父。”他开口。
         “嗯？”
         “……我该……该怎样才好……怎样才能走下去呢？橡皮泥那么多颜色……我没选择金色那条……虽然我很喜欢，很喜欢它……所以我不知道以后，该如何是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茂夫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乱糟糟的，也不知道那人能不能理解。师父的呼吸还是那么平缓，手心还是那么干燥温暖，阳光涤净的苦橙花味离他那么的近，反拥着他每一处皮肤，充盈在他每一个毛孔。

         茂夫平静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 怀中的阳光反过身，真正地反拥着他，开口道。
         “我年轻也摸索过很久，当过老师，当过公司职员，连政治一类不靠谱的事儿都掺和过……但是最后都厌倦得不得了。然后我想试试自己做不到的。在我快放弃这份工作的时候，你成了我的弟子。你让我发现了这世界的不同。我想，安定下来这份工作，算是为了你。”
         “但是你看，你也要离开，寻找更大的世界了。所以我也要寻找另一条属于自己的路——即使我是二十八岁的大叔了，可能在年轻人眼里这有点可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“师父，这并不可笑。”茂夫的头更深地扎进他的胸口。
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 “所以你不要紧张呀，mob。师父和你都是探索者。我二十八岁，还在尝试。你很年轻，有比我更多尝试的机会。这次，我不会带着你走，你尽管放开胆去自己旅行，也许哪天我们会殊途同归，但不会分道扬镳的——你可以在你身旁望见我，如果有需要，像今天这样抱住我也可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“但是止步不前的话，就没有机会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 灵幻的话仿若一把塑料刀，切开了橡皮。他并没有切分开各种颜色，而是熨平了横截面。
         茂夫能看见，那是分明的，是色彩缤纷各异的。
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 「也许会迷路吧。」
         「那就把金色当成我偶尔停泊的抛锚之处吧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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