vapour

革命生涯常分手

*俞白

*小白杨If线:昆仑山后,白新羽伤无大碍,仍在雪豹服役,成为狙击手

*“革命生涯常分手,一样分别两样情”语出歌曲《驼铃》

*文中描述的任务纯属虚构。如有其他常识性错误,还请见谅

 

如对此地没有一定了解,仅凭风景去辨别阿克赛钦所处的季节,恐怕不是易事。春花秋月夏风冬雪,是常人眼中的季节更迭,而这里长年只有或高或低的荒凉,蓝得不怀好意的盐碱湖嵌在粗糙的砂岩间,盛着同样单调的天空。

白新羽自有一套简单粗暴的判断方法。例如今日,晴,无持续风向,他从凌晨埋伏到次日下午两点三十三分,体表感受从“他妈的冷”逐渐变为“挺凉快的”,而未一直保持“他妈的冷”,说明阿克赛钦地区正处于盛夏。

 

“前方讯报,敌人距离七队伏击范围三公里,共309人,无法战斗者11人,无重型武器无机动行进工具。完毕。”

“与预估情况一致,按原计划进行,各位做好准备。”对讲机里传来霍乔的声音。他在韩卓调走后提正了。这次行动,他负责指挥第七中队全员和第八中队的两个班。

“七队‘班长’收到。”陈靖在晋升为七队中队长后,代号仍是“班长”,上次白新羽揶揄他“名不配位”,挨了陈靖好一顿训。

在一众此起彼伏的“收到”中,那个声音还是出现了。

“七队小鱼收到。”

白新羽的心久违地颤了一下,他本以为自己会无动于衷。兴许有些人有些事,是任他变得再冷静再理智,也无法彻底释怀的存在。

“八队公主收到。”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可能是太久没沾水了。

 

霍乔眼光十分毒辣。事实证明,白新羽确实有“武清当年的影子”,他一步步追赶着,离那个传奇越来越近,假以时日,超越也或有可能;调离七队,编入八队的决定也是正确的,他对俞风城的感情会影响他的判断力,至于这种影响是否是相互的……总之,他从医院醒来,发现枪伤并不严重,便留在雪豹继续服役。

白新羽慢慢成长为武清班长口中的,无论是面对敌人威胁还是环境险恶,都能克服生理和心理困难,坚持完成任务的优秀狙击手。

 

“即使这些你都能忍,你他妈的能眼看着战友要死了,你为了不被发现就是不能去救他吗?你能吗!”

很不幸,在继续服役的一年中,他已面临过这样的抉择。

白新羽能做到。

 

某种程度上,他已经超越了武清,武清因此断送了职业生涯,而白新羽在挣扎后再迎新蜕。从新兵营到三连,再到雪豹大队,他一次又一次跨过从前的自己,以难以置信的速度成长,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兵,一个真正的战士,一个优秀的狙击手。

但成长并不总与喜悦相伴。比如昆仑山后,白新羽决定为自己而活,破碎的心在逐梦的坚定中慢慢复原,只是眼睛再未像从前那样追着俞风城;再比如,他开始做噩梦,梦见曾经的战友捡起残肢,冲强忍着没有扣下扳机的、泪眼模糊的白新羽说:你见死不救。

理智而冷静的你,就在瞄准镜里,看着我慢慢死掉了吗?

梦里,似乎昆仑山上伤着的喉黏膜始终未痊愈,他说不出话来。

 

 

今年春节,白新羽回了趟北京,变卖跑车,把钱全汇给了战友,一些他无法再见的战友。

车是托给他哥找渠道转卖的。简隋英听到请求后,盯了白新羽好一阵儿,他这个弟弟自从进了雪豹,身上陌生的气质愈发地浓了。

“我把你塞进部队里,本是为了改改你的脾性,结果你变得……倒也不是不好,就是有点矫枉过正了。”

 

类似的话简隋英还说过两次,第一次是他想阻拦白新羽当特种兵,第二次是在医院,他和大姨一家对白新羽的倔强无能为力。

 

白新羽拒绝退伍,拒绝回北京,哪怕说不出话来,也要把字一个一个敲出来,举到面前给他们看。白庆民李蔚芝夫妇濒临崩溃,简隋英大闹了一场,各种能显出字儿的智能设备被当场砸到报废,要不是李玉拦着,恐怕他还要把病房也掀个底儿掉。

白新羽阐述决意时十分冷静,像竖起的一堵高墙,风雨自来岿然不动。

“我荒废这么多年,干什么都是混,得过且过。我感谢你们把我送到部队,在这里我第一次靠努力证明了自己存在的价值,也第一次有了梦想,我想当狙击手。我从小到大只有过这么一个像样的心愿,我想留在雪豹,成为最牛逼的狙击手。”

“我知道这样做会让你们伤心,因为你们担心我会有危险,谁也不能保证每次执行任务100%安全,但我不得不留下来。我不想说‘没有大家何来小家’,虽然确实如此,但它太空。我只知道,是部队改变了我,让我从窝囊废变成一个响当当的兵,一个真正的男子汉,我不仅要对得起自己一路流下的血汗,也要对得起我在部队吃过的饭,打出的子弹——我还有力气使,还有这腔血热,我绝不当逃兵!”

“我以前混蛋,尽给你们惹事添麻烦,现在我有了人样儿,却不能立刻回报你们,明知危险却还要留在雪豹,是我不孝。追求梦想和回报部队都不是最重要的,如果只是这两样,还不足以让我非留下不可。来到部队之后,我了解了很多从前我不知道的东西,我之前能浑浑噩噩过这么多年太平日子,是因为这世界上有人替我挡枪子,不为求我回报也不为名利,只为当一个尽忠职守的兵!我的战友也是独生子女,我回来了,可他为了拦截敌人引发雪崩,永远留在昆仑山里了。”

“比起回北京,让我呆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尽寻常儿女的孝心,不如让我留下来,保护你们的安全吧。这也是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,最擅长的事情了……对不起。”

 

当时,简隋英在暴怒中断断续续读完白新羽的自白,逐渐平复下来。简家和白家在军区没有特殊的关系网,可以调动普通士官档案,但想动雪豹的档案就难了。如果白新羽执意不走,霍乔也和白新羽统一战线,那他做什么都是徒劳。

他这个草包弟弟从小就是个任人搓圆揉扁的怂货,从没干过叫他刮目相看的事儿,直到进了部队。白新羽竟长出了硬骨头,为同一件事,接连两次当面忤逆他,现在对着自己父母也敢毫不动摇地据理力争。

半是无奈,半是被打动,简隋英再生气也不能胖揍还在住院的白新羽,更何况他那三拳两脚早就失了威慑力。见白新羽心意已决,他只得认命地担起安抚大姨一家的任务。好在白新羽之后再没受过大伤,不然简隋英真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 

简隋英继续说道:“你后来负的伤我都没和家里说——你打算干到什么时候?给我交个底,别他妈和我说你要干到躺太平间为止。”

“再一年就好,明年我就回北京。”

白新羽想起当初和俞风城约好的“两年”,如果按那个时间算的话,他明年就该退役了。他也没想清楚,不如先用以这个时间为准。

他俩自昆仑山后就掰了,准确地说,是白新羽一心要断,对方一心要追。好在七队和八队虽在同一基地,但长期各出各的任务,很难有同时休息的时候;他又故意躲着俞风城,二人没怎么见过面。

什么感情也禁不住拖,更何况白新羽觉得,他们之间也没有那么多感情可供时间挥霍。会淡的,他这么告诉自己。

可为什么自己还淡不了呢?

 

 

“狙击手最重要的东西,是一颗在任何极端情况下都能保持冷静的、意志极其坚定的、顽强的心。”

白新羽承认,这些特质都是他所缺乏的东西,所以当时没有人真正地看好他。昆仑山又是一次新生,他才意识到自身的短板竟能如此致命——他的个性与狙击手的特质之间有太多的冲突,他好动他没耐心他贫蛋,他莽撞他感情用事,他喜欢依靠的感觉,喜欢身边有人承受他的任性,喜欢注视着那个人……他喜欢俞风城,他为了俞风城付出了超乎想象的东西。

可那又如何?

 

为了实现狙击手的梦,白新羽开始练习。坚持不讲话,逼着自己“沉下来”;反复做单调繁琐的事情磨练耐性;训练场和战场上,他强迫自己对着狙击镜想象,想象自己最珍重的亲朋好友正在敌人的枪口下,而他为了履行任务,则不得不忍住扣扳机的冲动。

在想象实验中出现次数最多的人,是俞风城。

从结果来看,这方法相当有效。也许那份面对战友之死的沉着冷静,就要归功于此。

好不容易从雪豹选拔赛的禁闭室里走出来,他为了磨练得更强,又把自己关进了新的禁闭室,他亲手搭建的禁闭室。

 

这些得与失,终将伴随他一生,让他再也不可能变回那个没心没肺的白新羽。成长的代价如此大,他怎么还能活回去呢?

 

像生生又分裂出一个魂灵似的,也许退伍之后,他需要时间去找感觉,找回一点“白新羽”的感觉。他害怕自己在战场上的冷静和理智成为惯性,伤到自己珍重的人。

这种被伤害的滋味他已经尝够了,是俞风城手把手教会的他。

 

 

上次和俞风城面对面说话,还是三个月前。

有几枚燃烧弹投掷到潜伏位附近。铺设的掩护材料虽不易燃,但周围的高热也让人难挨,他以为撑死不过大面积烫伤(只要别伤着脸,哪儿都好说),等到任务完成,他就失去了意识。是战友把他送到医院的,医生说背部和腿部烫伤的部位有细菌感染的迹象,这差点儿要了他的命。

命在就行,他对这种程度的危险没什么感触。

俞风城上个星期也出了事儿,吸入致死量毒气,人躺进了重症监护室。陈靖过来找他,说俞风城昏迷之际一直念着他的名字,想让白新羽去探病。

再怎么说,战友之间也不必绝情到那般地步。白新羽每次都是这样说服自己的。他去了医院,俞风城术后麻醉的劲儿还在,他是没缘亲耳听对方唤自己的名字了。他在床边打了会儿立正,趁俞风城没醒的时候走了。

看到虚弱的俞风城,对他而言是一种折磨。仿佛有人用手攥着他心脏似的,强行动摇着他来之不易的决心。

“别和他说我来过。”每次七队的战友来找他,他离开医院前都会这样向对方交代,仿佛在交换筹码,他可以来探病,条件是不能让俞风城知道。

他不能让俞风城抱希望。

 

一到白新羽住院,俞风城基本是能来必来,除非出任务。这次烫伤送院,白新羽醒来,就看见俞风城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,他心跳得厉害,慌忙又阖上眼。

经历许多改变,唯有这件事,白新羽一点长进也无,他连自己的心跳都骗不过。

他还喜欢俞风城。

 

“新羽,你醒了。”

即使看不见,俞风城的声音也会钻进他耳朵里,白新羽只得认命地睁开眼。

“八队其他人怎么样?”

“都平安,医院里休息几天就能恢复。”

“哦,那就好。”白新羽翻身背对着俞风城,用被子蒙住头:“我要休息了,你回去吧。”

“……那好。”从短短两个字里,白新羽就能想象出对方失落的神情。

“等你身体好一些,我们再谈。”

 

估摸着俞风城走远了,白新羽依次和战友打过招呼,下楼去了。可能因为俞风城说过讨厌他吸烟,害他产生了逆反心理,现在就非得抽两口解闷儿不可。医院的小卖部没有进口烟就算了,中南海和云烟也没有,毕竟身在乌鲁木齐,他最后买了包地方烟尝鲜。

找了块清净地,他点燃了烟。怪不得烟便宜,味道和烧树叶差不多。肺里久不过烟,白新羽被呛得怪难受的,他打算扔了,转念又想到这几天免不了还要被俞风城歪缠,不如把他熏远点。于是,他坐到风口举着烟,让灰蒙蒙的烟雾罩了个满头。

 

“新羽,你怎么出来了?”

背后的声音让他一愣,白新羽站起来,掐灭了烟:“抽烟。”

“至少等病好了……”

“你管得着我吗?”

听到这句话,俞风城的心都被揪紧了。

“如果你抽不惯土烟,我可以把你之前抽的那个牌子带过来,它还在我宿舍。”

他还留着啊。想起往事,白新羽攥紧了拳,说道:“怎么,还没玩够呢?亲你还是洗衣服啊?”
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
“我他妈管你什么意思。那条烟放这么久早过期了,你该扔就扔,别拿它来烦我。”

过期的远不止那条烟。

“我心里只有你!我不喜欢霍队,只喜欢你,我要做什么你才能信?”

“你心里爱有谁有谁,我不在乎。”

白新羽不知道是否伤到了对方,他只觉得身上的伤口仿佛全数裂了开来:“这话我本不想说,也不该说——如果昆仑山的事情重来,这一次你选择我,我就相信你。我难道不希望霍队先我一步接受治疗吗?他情况紧急,随时有送命的可能;我虽然中弹失血,但不至于顷刻间致死——但我唯独不能接受,这个选择是你做的。”

俞风城无法否认白新羽的话,他顶着近乎凝固的空气,缓缓道:“即使事情重来,我还是会先救霍队。我俞风城敢作敢当,我不打算说假话骗你,但我认定的事,也一步不会退。我不想和你分开,给我一个弥补你的机会吧。”

“你在以什么立场要求我给你机会?”白新羽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:“我现在根本不在乎你是爱我还是爱霍队,我只知道从前我爱你爱得心甘情愿,谁也没逼我去给你挡子弹,是小爷自己乐意!你他妈什么都不欠我!咱俩早两清了。”

 

俞风城脸色铁青,他从对方身上览过一切故去的风景。如果不去争取,那么这个人的过去、现在和未来,都将属于别人。想及这种可能,他连呼吸都颤抖起来。

“新羽,你知道我最恨自己什么吗?我曾经想过,我把你带进雪豹,决不会让你受伤,谁要是伤着你,我非撕了他不可,可你因为我受伤……我还……我还走了,我……”

“俞风城,我再说一遍。”白新羽不忍心地闭上眼:“你怎么想怎么做,心里有谁,和我没关系。你少跟我这儿讲述心路历程,我没兴趣也没义务听。”

“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吗?”

白新羽一拳打到旁边的白杨树上:“我恨你做得太他妈正确了,你不是稀罕我稀罕得要命吗,谁敢害我受伤就和他拼命吗?那我都快要废了你他妈怎么还能做这么对做这么好!你说得对,我当时的性格不适合雪豹,但你可真是再适合不过了。”

“我恨透了你的理智你的冷静你的正确了。”

白新羽磨碎了后槽牙,他这话既是在对俞风城说,也是在对自己说。关于没有扣动扳机的事情也是,他既希望自己做得正确,又希望自己犯糊涂,但开弓没有回头箭,他和俞风城都已经选过了,反复回忆过去又有什么意义。当时流的血、淌的泪连同过去的自己,已经永远留在昆仑山的积雪中了。

 

“但我也很高兴,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。你是个好兵,是个顶天立地的爷们儿,我不后悔为你挡子弹,更不后悔喜欢过你……但我希望你明白,咱俩没以后了。”

“我不想明白,我只知道我喜欢你,除了你我什么都不想要。往后的人生还长,我不能没有你。在禁闭室的时候,我就是靠着对你的想念才撑下来的。昆仑山后我才彻底了解了自己的心情,我可以许诺你未来,你为什么不考虑考虑我呢新羽。我想你的以后里只能有我。”

“禁闭室里你想我?放你大爷的屁!想了那么多天你他妈想出什么花儿来了?我问你是不是喜欢霍乔你还说‘不知道’,当我是傻逼吗?你要是想和我睡,大可以直说,我还能欠你这顿操吗?”

白新羽发觉俞风城完全不接受自己下定的决心,颇有一种对猪弹琴的效果,他陷入了情绪之中。

“我他妈是个直的,会找喜欢的姑娘结婚生孩子,我以后的人生跟你没半点关系!”

“根本不可能,你喜欢的是我,不会和别人在一起。我们两个经历的,是你跟别人这辈子也经历不了的,新羽,你忘得了我吗?”

“……收收你的自信吧。你是同性恋,你家里人不管。我们家不一样,哪怕我哥就是个gay,他本人也不能接受我和男的胡搞,更别说我父母了。我坚持留在雪豹就已经很不孝了,更不可能从部队里搞一个男人回去。从今往后,我再也不想做任何对不起家人的事情。你最好清醒点。”

说完,白新羽转身就走。

“我不会放弃的。”背后传来坚定的声音。

白新羽只想回病房躺一会儿,他没有气力再争辩下去了。

 

 

再听见俞风城的声音,就是今天了。

“七队开始行动。”

两公里外传来交火声,白新羽凝住心神,将注意放回敌方据点。按计划,通信兵伪造的求救信息会打开敌方的大门,据点内驻兵会向外提供军事支援。而八队两个班的任务,便是及时清剿据点,然后和七队形成夹击包围之势歼灭敌人。

根据情报,该极端组织进驻阿克赛钦不过一月有余,成员多来自印巴地区,受过一定程度的军事训练,并不具备特别的火力优势。基地则是经由废弃的石油勘测点改建,工事简单,防护措施一般,八班携带的攻坚武器应付眼前的情况绰绰有余。要说有什么特别棘手的地方,大概就是杂鱼太多,而且个个不怕死,不排除有搞自杀式袭击的可能。

白新羽的主要任务是在高地提供远程支援,协助八队清剿据点内敌人后,再赶到下一个狙击点支援七队。现在,他只需要等门开。

 

不出两分钟,瞄准镜内的据点就乱成了一锅粥,从库里陆续开出几辆车,白新羽细扫了一下,都是军用旧卡改装的简易装甲车,皮儿脆得很,恐怕在它身上用穿甲弹也是一种浪费。他的视线来来回回,在车辆、街道和据点岗哨上穿梭,反复确认着情况,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。

总有一种违和感困扰着白新羽,是某种基于观察而产生的直觉,他还没分析出所以然来,据点就门户大张,开出去一对车组。

“据点讯报,六台装甲车和两辆军用摩托,配有重型机枪和火箭筒,每车十五人左右,车体脆弱。一辆车与一台摩托已装载开出,与刚启动的第二车队车距300米,公主等待指示。完毕。”

“霍乔收到。若情况无变化,在据点大门堵住最后一组车队即可。为防前车折返,尽快闭门。完毕。”

 

车辆完成装载,依次出发,最后一辆车发动时,白新羽心头的违和感仍挥之不去,但他没有时间细想,只是将眼中的十字锁定了哨兵。这就送你上天堂,去见你的72个老婆吧。白新羽顺利击毙了两个哨兵,又将十字对准了装甲车油箱,心想着,这得是什么黄金腰子啊,禁得住那么玩。

现实中,只一个俞风城就让他肝肠寸断。果然,此事并非多多益善。

他叹了口气,一枪射穿了油箱,但爆炸的车辆却没有让他感到轻松:爆炸程度和波及范围已经超出常规,不像是单纯的装甲车和储备弹药被引燃——他知道那份违和感从何而来了,仔细观察,地面上不规则的黑色物质不是供暖后残留的煤渣,而可能是使用焦油制作土炸药的痕迹——车队很危险。

“公主呼叫队长,情况紧急,前面的车辆可能储备了大量焦油制土炸药,请不要轻易靠近车辆!”

“了解。八队按原计划执行任务,其他我会做调整。完毕。”

这次,俞风城那队是先锋兵,应该正在前方交战,有大概率正面接触装甲车……白新羽的手心渍满了汗,他强自镇定,又干掉几个敌人。八队正在攻坚,他不能分出闲情去关心俞风城,只有尽快端掉这个据点,和七队汇合,才是最优选。不过寥寥数秒,白新羽立刻恢复冷静,保持着最佳状态投入战斗——这事若放到从前,恐怕又是另一番风景了。

 

清剿完成。白新羽迫不及待地转移到下一个狙击点,急得像是背后着了火,他担心七队所有战友的安危,一张张熟悉的、寡聚却总让他挂念的面孔依次浮现在他眼前:老沙、霍乔、班长,还有俞风城。路程格外漫长,他害怕这两公里间隔着生与死的距离。

白新羽不希望这其中有谁,以后只能在噩梦中与他相见。

 

终于,他赶至狙击点,快速做好战斗准备。强忍着优先确认战友安危的冲动,朝第一个出现在瞄准十字里的敌人射出了饱含杀意的一枪。

敌人一个接一个,应声倒地,至于他牵挂着的的面孔,尚未在瞄准镜内出现。战斗已接近尾声,只剩一小簇敌人负隅顽抗,还有一辆装甲车在毫无顾忌地横冲直撞,虽然车上的机枪手已经死亡,但司机还在四处乱开,带着同归于尽的架势,几次冲散了七队的阵型。预测车轨困难,车又经常脱离他的有效射程,白新羽尝试好几次,子弹都打偏了。他只好转战他处,先清理步兵残党。

 

当白新羽再把视线挪回装甲车时,却看见令他窒息的一幕:车仍在行驶,司机的手沾满了血,无力地垂在驾驶位的窗边,而旁边并行着一辆敌方的军用摩托,摩托副驾上的人正把司机扯将出来,一只脚踏入了那辆车尾正在熊熊燃烧着的,随时可能爆炸的危车。

那是他永远无法忘怀的脸,即使只是一个转瞬即逝的侧面,也能让白新羽清楚地忆起对方的模样:被戏谑为“薄情”的淡色嘴唇,他曾吻过无数遍,还有让从前的白新羽懊恼过的,只恨没长在自己脸上的挺直鼻梁;长长的睫毛能温柔地接住昆仑的落雪,明亮的眼睛里总装着掩不住的骄傲——白新羽不再在乎那双明亮的眼睛到底在追随着谁,他只祈求这千万不要是他最后一次看到这双眼睛。

 

任务完成。现在自高地而下,朝战场狂奔的人,不是狙击手,甚至不是士兵,只是在担忧俞风城安危的白新羽。他一边跌跌撞撞地绕过各种奇形怪状的碎石,一边频繁而焦急地用望远镜张望那辆车和车上的俞风城。一心两用,白新羽猝不及防摔得很惨,滚了好几圈才停下,与地面擦过的皮肤火辣辣地疼,但他无心自己,忙捡起望远镜。抬镜,正是爆炸那一幕。

像有人刻意拨慢时钟指针。俞风城跳车,爆炸的飞溅物点燃了他的作战服,灼热到扭曲的空气波瞬间膨胀如巨锤,凸起的透明边缘将俞风城狠狠砸落在地,随即是火光和黑烟挡住视野。直至数年后,白新羽依旧能准确无误地在脑海中重演这一幕。当下。视网膜中残留的影像完全占据他的大脑,身体是僵硬的,手指也动不了一下——无论如何,这次他也救不了俞风城。大脑嗡嗡作响,四周茫然无物,直到白新羽听见有一个撕心裂肺的声音喊着“俞风城”,他才意识到,那是他自己发出的声音。

 

白新羽全然没有归队和回基地的印象,应该不是被战友送回来的,而是靠自己。没有过程,因为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在爆炸那刻,不受控制地把它回放回放又回放,他根本没有余力去思考其他事情。

等白新羽恢复常觉时,人已经躺在宿舍的床上了,擦伤的部位也被包扎妥当,明明没受什么伤,却喘不上气,心口疼得厉害。俞风城,想到这个名字,他的意识又坠回冗长的空白中。过了好一会儿,才有另几则想法冒了出来。

要去医院吗?

其他人如何了?

光是消化着这几个简单问题,白新羽就一晚上没合眼。他亲眼见证俞风城负伤的过程,现在却开始害怕得到这个过程产生的结果。他很久没被这种感觉环绕了,这种名为“软弱”的感觉。煞费苦心堆积起理智和冷静的高墙,在各种事情不断的冲击下,终于坍塌了。白新羽想起总在折磨他的噩梦,他愧疚难过到看着梦里的人连话都说不出,他怕极了俞风城也去他的梦里——俞风城是压到他心上的最后一根稻草,白新羽已经到极限了。

 

陈靖刚从病房出来,就看见憔悴的白新羽在楼道徘徊。

“新羽,你是来看风城的吗?”

“……嗯。”白新羽挤出这个字,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。

“他刚醒了。你现在过去吗?”

白新羽呆立了很久,最后还是点了点头。

 

俞风城多处挫伤、骨折,但好在不致命,只是一时活动不便。到处裹着纱布,固定着夹板,乍一望去像伤得严重。

看到白新羽进来,俞风城的眼睛亮得吓人,满是快要溢出的喜悦。他以为这是白新羽第一次来医院看他,其实白新羽已来过无数次,只是他总昏迷着,才不曾知晓。

“新羽!你来了。”

再次看见俞风城的眼睛,听见他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,白新羽如释重负。如同独自行过一段太远的旅程,终于迎来了终点,他卸下行囊,只觉得身心俱疲,连保持站立的动作也如此艰难。扶着床头柜,白新羽缓缓蹲下,将脸埋到俞风城的被子里,半天没说一句话。

 

后来,俞风城才发现他哭了。

 

 


 
  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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